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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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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神仙不好好說話這種事,李妙真已經領教很多次了。

她看著信,哼了哼,心道你讓我拆,我就拆?她隨即走到了齋堂裏,將信丟進爐竈的火裏面點著了。

都說羅仙師神機妙算,不知道他能不能算出自己燒了信?她略有些得意地想。

對於未知的事物,李妙真並不是很怕。神仙通過推演得知未來,而她通過高考了解過去。

燒了信,她繼續去暖融融的春光裏收拾東西。有個公主的封號對她來說並不是壞事,做很多事情也會方便很多。

她挽起袖子在水井旁洗手,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披在肩後,斜斜落了下來。忽聽素空叫她,李妙真回眸一瞥,眸光溫柔如水,秀靨若霞,她的一顰一笑裏,是說不出的嬌俏靈動。

霞光落滿她的白衣,暈染成仙衣,襯得無限美貌。素空見慣了公主的容顏,也呆了下。她還記得自己為何事而來,趕緊道:“公主,寶章縣主又哭哭啼啼來找您了!”

“寶章?”

那年她為了救蘇發,曾闖入東宮見寶章。後來寶章陸陸續續來過幾次歸真觀,認出了她,親切喊她小姑姑。只不過,寶章身為閨中女兒,沒法整日亂跑,因此她們已經有些時日未見了。

寶章喜歡研究護膚美容的東西,曾經送過李妙真一件在當世罕有,在後世很尋常的東西:洗臉用的澡豆,俗稱洗面奶。

“她怎麽了?誰還能給她氣受呢?”李妙真擦過手後,匆匆往外走。在三清殿前,寶章正小聲地啜泣,見她來了,變成嚎啕大哭。

“姑姑姑!”她抱住李妙真,因李妙真略高一些,寶章將頭埋在她的懷裏:“嗚嗚嗚,姑姑姑救我……”

李妙真只好拍著大侄女的後背,輕聲哄她:“怎麽啦?”

寶章看周圍人多,還有跟著的侍女,紅著眼睛不肯說。李妙真便將她帶到寢殿,寶章方才急不可耐的訴苦:“小姑姑,不好了,我阿耶要讓我嫁人了!”

“嫁給誰啊?”李妙真問。寶章也快及笄了,在唐代,這個年齡嫁人很正常。

“嫁給虢國夫人的小兒子!”她忍不住大哭:“我阿耶就是膽小,他為了保住太子之位,跟我阿娘和離,現在還要讓我嫁給虢國夫人的兒子,我恨他!嗚……”

李妙真看她哭得傷心,忍不住將她攬入懷中,聽著寶章一邊大哭一邊斷斷續續講著對楊家的不滿,以及太子李亨對她的責備。其實,自從太真娘子受封為貴妃後,已經有多位公主、宗室女嫁入楊家了。

貴妃出自弘農楊氏河中房,原本是個並不顯赫的家族。但是現在,他們的血脈和李唐皇室牢牢地拴在一起,這一招,他們還是跟則天皇帝學的。

不過李妙真覺得,拴在一起也沒用,李唐皇室裏,親人即仇人。比如說太平公主是李隆基的親姑姑,但是她又是李隆基殺母仇人的女兒,最後他還殺了她。

“我的姐姐嫁的人,也跟他們有關系。”寶章哭著道。她姐姐是和政縣主,嫁的人是秦國夫人的小叔子。

李妙真無語地嘆了口氣,道:“寶章,你先等等,我最近有件要事要辦,若這事兒能成,也許,是一個轉機。”

寶章淚眼汪汪道:“好。不過姑姑,如果阿耶真的執意讓我嫁人,我就陪姑姑出家當道士!”

……

翌日,東宮那邊派了人來,是太子寵妾張良娣。

自從太子和韋妃和離,東宮的瑣事,多是張良娣在操持。她是李隆基的表外甥女,年輕貌美,最得太子的寵愛。

寶章昨晚一夜未歸,見了她也很害怕,垂手站著不說話。李妙真跟她同輩,且她又是太子的妾室,並沒有行禮。

“張良娣請喝茶。”她客氣道。

“茶不用喝了,我是來帶人走的。”張良娣冷笑道:“小師娘,不要到處幹涉紅塵事,莫不是動了俗念?”

她張口就噴,李妙真微微蹙眉,不冷不淡道:“良娣中邪了麽?倒有些像當年薛才人的樣子,有病要治啊。”

張良娣好像真的有點上火了,她臉色一變,將宮人端來的茶盞拍到地上,頓時水濺了一地,瓷杯也碎了。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,李妙真擡眼淡淡一瞧,笑了笑。

她什麽也不說,什麽都不做,當張良娣自以為她被自己嚇著了,正得意的時候,忽然發現茶盞還安安穩穩地擺在小幾上。

她楞了楞,有些迷惑,又聽到了周圍人的笑聲,臉上掛不住了。她再次拍飛茶盞,這次用的力氣更大,心裏也爽快極了!

李妙真仍是似笑非笑地望著她,抿著唇不說話。張良娣急忙扭頭一看,差點暈了過去:真是邪門啊,那個茶盞,可不好端端的擺著麽!再看地板上,哪有水漬,哪有碎片?

張良娣再拍。

茶盞依舊。

如是重覆了數次,一個暴怒的張良娣,被李妙真弄得一點脾氣都沒了。她甚至不敢碰那個茶盞,偏著身子離得遠遠的。

“可以好好說話了麽?”李妙真淡淡笑道。

張良娣緊張地點頭,她放下高傲,小心翼翼道:“師娘,太子殿下也不容易,您,就別為難您的三哥了……”她終於能溫聲細語的說話,扭曲的面容也漂亮了幾分,難怪太子喜歡她。

“寶章是三哥的女兒,作為姑姑,我不會摻和她的婚事。”李妙真道,但話鋒一轉,又道:“不過,請三哥在考慮寶章意願的同時,最好問問阿耶的意見。”

自李隆基下口諭要冊封她為公主後,李妙真敏銳地覺察到一絲異常。女鬼事件後,有些事情可能在不知不覺中,慢慢改變了。

“陛下怎麽會有意見呢?”張良娣不懂。

“我隨口一說,良娣隨意。”

她起身叮囑了寶章幾句,讓她留在道觀不切實際,不如先回東宮。寶章自昨夜宣洩後,現在情緒已經好了很多,便點頭應允了。

張良娣伸手去牽寶章的手,袖子滑下,露出皓白的手腕。她戴著一個糯種飄綠的鐲子,跟寶章拉拉扯扯的時候,隨著手腕的轉動,李妙真看清了鐲子的全貌。

這是雕花玉鐲,上面雕著一圈花紋,李妙真越看越眼熟。她忍不住道:“七曜?”

張良娣一慌,趕緊放下袖子,想了想,回眸笑道:“是啊。聽說師娘的生母是栗特人,難怪師娘認得七曜。”

李妙真順勢道:“是啊。”

她雖是這麽說,卻密切留意著張良娣神色的變化。她說完這句話,張良娣好像松了一口氣,抿唇笑道:“那,我就先告辭了。”

胡商大多住在長安城的西市,他們中間,最多的就是栗特人。

李妙真帶著阿皎出宮,到了西市仿佛有一種到了國外的錯覺。這裏不乏高鼻深目的老外,金發、紅發比比皆是。

西市極其繁華,甚至還有人當街跳起了節奏歡快的胡旋舞。李妙真看著一家酒肆的裝修,自言自語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

難怪王如意能夠一眼看破琉璃小瓶子的來歷,原來,瓶身這種凹凸的圓點是波斯流行的畫法。這裏處處充滿了異域的氛圍,就連阿皎也情不自禁道:“公主,在這裏咱都不像異類了。”

李妙真:“……”

她在酒肆裏找了位置坐下,聽著酒肆裏的少年拍著鼓唱歌,另有胡姬伴舞。隨後她又發現了一件事,好多人的隨身物件裝飾上,都帶有七曜的標志。

李妙真原本以為七曜有特殊的意義,這下,她懵了。她忍不住給金發碧眼的小二多打賞了一點錢,問他:“為何這麽多人的折扇上,都有七曜的標志?”

小二看她的一雙藍眸,萬分不解:“喲,公子,您怎麽會不知道呢?這是栗特人的歷法,我看您長得也挺像呀?”

周圍歡快的鼓聲一直打擾她的思緒,李妙真覺得這事兒不對,但具體又說不上來。小二看她不說話,攤手道:“公子啊,您去紅祠那邊瞧瞧,這樣的標志更多呢。”

既然他這樣說,李妙真便打聽了紅祠的位置,也在這西市裏。據酒肆小二說,紅祠嘛,就是拜火教的聖地,很多栗特人都信仰拜火教。

今日正逢集市,紅祠附近的人很多,來來往往的大部分都是胡人。李妙真拉著阿皎的手,直接跳上了紅祠附近屋舍的屋頂,從高處眺望。

湛藍的天空下,土黃色的磚石砌成的紅祠拱門圓頂,是標準的波斯風格。正門之上,雕刻著一只龐大的人面鷹身像,他的兩翅長長地展開,顯示出蓬勃的氣象。

附近的土墻上,果然裝飾著很多七曜,就像聖誕節跟襪子綁在了一起那麽常見。

在唐代,拜火教是正經的宗教,雖然小眾,也是得到朝廷的認可的。她有些無語的躍下屋頂,正想著去找值日功曹問個清楚,腳下就蹦出了一句罵聲。

那人是用外語罵的,李妙真聽不懂,但從語氣可以判斷不是什麽好話。

她低頭一瞧,原來這墻根下蹲著一個外國老婆子,在跟一個栗特小夥說話。看到她的臉,老婆子語氣平緩了一些,又劈裏啪啦說了好多話。

問題是,她一個字也聽不懂啊。

栗特小夥看她不懂,於是熱情地用漢話翻譯了一下。他道:“婆婆跟你說,天神已經饒恕你剛剛的罪過了,如果你要加入,就能成為天神的子民。”

李妙真道:“加入什麽?”

“加入我們啊!”小夥子伸出手腕,上面系著一道彩帶,上面畫著七曜:“我剛剛加入!”他一臉驕傲:“婆婆就是我的引路人!”

再走不遠就是正經的紅祠,但在這小巷子裏還有傳教的,李妙真頓時警惕起來。她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,問:“能再跟我講講嗎?”

……

傍晚時分,李妙真從西市的一間低矮民房裏走了出來。

在熱情的栗特小夥子的翻譯下,她終於聽懂了這是怎麽一回事。拜火教是大唐的正經宗教,但是這個分支不是。

拜火教以天神為最高神靈,這位老婆婆所在的分支稱,天神已經降世。這種話,她聽了第一句就知道接下來會說什麽了。

畢竟她所在的時代騙子真是太多了……

七曜就是這個分支的標志,因為標志太過於常見,所以一般只有手腕上系著才是教徒。搞清楚這一點,李妙真舒服了不少。

她對阿皎道:“走,找王如意喝”

酒字沒有說出來,就被她咽回去了。前面不遠處,蘇發從一家衣肆裏走了出來,手中還捧著一個盒子。

蘇發瞧見她時,心臟噗通跳了好幾下。

他非常忐忑,也很不安,雖然懷中的禮物是為她精心購買的,此刻卻抱著不敢送出去,生怕惹惱了她。

正心慌意亂,李妙真已經走了過來:“蘇發?”

“公主。”他小聲道。

“那日的事情,沒跟你說清楚。”李妙真莞爾一笑,道:“我是個跟你不一樣的人,喜歡出宮,喜歡閑逛,也喜歡和朋友喝酒。我知道你關心我,謝謝了,大外甥,但是姨母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強很多。”

她面紅心不跳的自稱姨母,把兩個人的關系又扯到親戚和輩分上去了。然而這是大唐,是一個表舅都能娶外甥女的時代,這番話對蘇發並沒有什麽震懾力,有的只是滿滿不解。

“公主,”他想笑,卻笑得像哭一樣:“王如意是個商人,蘇發還不如他嗎?”

“你扯哪裏去了?”李妙真覺得他在偷換概念,詫異道:“他是朋友,你是外甥,不一樣。老實說,我沒有看不起商人,我覺得他是個挺好的朋友。”

蘇發喪氣道:“既然公主覺得商人好,那蘇發也願意接受。”

李妙真也知道跟他說不通,門閥世家看不起富商,是這個時代的固有思想。她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問,便低聲道:“蘇發,你老實跟我說,你認不認識羅公遠?”

“聽說過,”蘇發搖頭:“但沒有見過。他不是已經死了嗎?”

他會死?李妙真冷笑,這人不僅死不了,還能沒事留個定時書信戲弄她。她冷笑道:“那你每次是怎樣從真陽姐姐那裏,嗖的一下,就飛來歸真觀的門口了?你會道術?”

“沒有……”蘇發弱弱搖頭。

“別裝了,你一點不會撒謊。”李妙真瞧他的眼珠子一個勁往右看,很明顯的撒謊微表情。

“公主,蘇發什麽都可以告訴你,但是這件事不能說。”李妙真離他越近,他的心越慌,眼珠子又往左邊的道路上看,趁著附近沒人,將禮物盒子往她的懷裏一扔,撒腿就跑了。

“餵!”李妙真喊了聲,蘇發並不回頭。

他一口氣跑出了西市,才靠在墻上緩了口氣,蘇發撫著自己的胸口,回想起一個夢境。

那還是兩年前的一個冬天,他在半睡半醒的時候,夢到了一位仙人。

仙人踏雲霧而來,面容很年輕,也就是個尚未弱冠的少年。他從袖中取出一物,笑問自己,是否愛慕那宮中的二十九公主?

蘇發害羞的點頭,仙人便將一個玉扳指贈給了自己。他說,只要戴上扳指默念公主三聲,就能瞬移到歸真觀的山門前。

仙人說他和公主這一世有緣,蘇發欣喜若狂,猛然睜開眼卻發現這是夢。然而玉扳指卻奇跡的留在了自己的手上,又過了些時日,聽說皇帝將二十九公主貶入歸真觀,賜她羽衣,讓她修道。

他擔心公主,在一個深夜試了下扳指。果然,下一瞬,他只身站在歸真觀的山門前,一尺高的大雪,被他踩出了兩個小窟窿。

“公主,這小子送了你什麽?”

看著蘇發走遠,阿皎忍不住伸頭去瞧。李妙真沒什麽興趣,順手拆了一看,原是一件月白色的胡服,巧合的是,上面也繡有七曜的圖紋。

“我瞧見這個就頭疼。”李妙真研究這玩意一天了,此時看山不是山,看雲不是雲。倆人一邊往外走,一邊看路邊有什麽能吃的。

李妙真順便總結一下她的發現:“首先,那日在琉璃鋪子上攻擊我們的是栗特妖師,很有可能也是這個七曜分支裏的;其次,按道理來說,當天只有虢國夫人她們對我有殺心,因為她們並不想讓我揭開貴妃昏睡的真相。”

阿皎回味著猴子的美味:“原來栗特人喜歡養猴子啊,妙啊。”

“只不過,楊家兄妹和栗特人怎麽搞到一起去了呢?”李妙真很是費解:“缺錢嗎?栗特人,昭武九姓,草,安,史……安祿山?不對,不對,那東宮的張良娣又是怎麽回事?”

阿皎仿佛沒聽見她在說什麽:“餛飩!我要喝混沌,小二來十碗!”

她們已經在路邊的食肆裏坐下了,這還是一家胡人的店,墻上掛著鼓。李妙真斜了一眼,忽然想起那年廣寧公主帶人闖入虢國夫人府,她在煉丹室後的暗室裏,發現了一只胡人的鼓。

那年,煉丹室發生了爆炸,現場什麽證據都沒留下。她覺得蹊蹺,但沒有線索繼續去追尋。

這個未解之謎,是否能在天寶十三載被解開呢?

午夜,弘文館。

子時初,趁著弘文館的人不在,李妙真悄悄溜了進去。她已經習慣在黑夜裏行動了,她的夜視也比一般人更好。

自從那日從西市回來,她就翻閱了一些關於栗特人的書籍,走訪了幾個栗特人,對他們的文化和信仰有了更深的了解。順便,她還得知,生母曹野那姬應該是曹國人,野那在栗特語言裏是最喜歡的人的意思。

她在弘文館裏翻了會書,看時辰還早,決定再找個地方轉轉。唐代有種官叫做起居郎,日常跟著皇帝記載他的言行,李妙真忽然想去瞧瞧。

多年夜行,她輕輕松松就找到了存放起居郎記錄資料的地方。這裏雖無重兵把守,但是厚重的鐵門上了好幾把重重的大鎖,顯然是個要緊的地方。

李妙真仰頭望了望鐵門,又看絕無翻窗的可能,眨了眨眼。

她雖然修為不高,但是好用的道法全都學了嘛!

黑漆漆的夜裏,她掐訣施法,渾身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微光。李妙真伸出一只手指,戳了戳鐵門。

鐵門安然無恙。可她的手指竟穿過鐵門,好似這只是一道空氣!

既然已經成功施展了穿墻術,李妙真抿唇一笑,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,輕飄飄走了進去。

起居郎每日都要記載很多皇帝的話語,以供史官編史書所用。借著月光,她簡單翻了翻,紙上密密麻麻都是李隆基哄貴妃的話。

她忽然被塞了一肚子的狗糧,只好放棄這一堆紙,再往前翻。看多了栗特人的資料,她對生母曹野那姬忽然有了些興趣,想看看起居郎關於她的記載。

聽安仁殿的宮人們說,她出生於開元二十七年。因此,她從開元二十六年開始翻,試圖從裏面找到一點生母的痕跡。

這一年,李亨被立為太子,因此起居郎記錄了很多當時的對話。從記載上來看,李亨能當上太子,是因為他恭順且運氣不錯。

他的大哥當年狩獵的時候被猴抓傷毀容,失去當太子的資格;他的二哥就是廢太子李瑛,被武惠妃陷害後,被親爹賜死。他是老三,又沒什麽過錯,因此當上了太子。

李妙真繼續往後翻,然而翻遍了近三年的記載,都沒有找到曹野那姬的一點痕跡。不過,起居郎記載了她的出生,李隆基甚至還去看了她一眼。

起居郎說,那日陛下聽聞二十九女出生,並沒有很高興,反而是道了句冤孽!又聽聞二十九女孕九月而生,更是直言不詳。

泛黃的紙張清晰地記載了李隆基的一言一行,包括李隆基看到她的第一反應。起居郎在紙上寫著,陛下跟高力士道,這孩子渾身通紅,小小的像個蟲蟻,幹脆就叫蟲娘好了!

這之後,大段大段的文字被烏黑的墨跡劃去,已經一個字都看不出了。李妙真懷疑這是李隆基和曹野那姬的對話,不過,宮中所有關於曹野那姬的一切,都被完全毀去了。

……

從史館出來,李妙真擡眸望了眼夜空上的皎皎明月,她的心境,亦如這月光一樣平靜。

看時辰差不多了,李妙真又坐上鐵鳥13,去東宮見寶章縣主。到了亭子院,寶章早已等待了她多時。

“小姑姑,你終於來啦!”寶章高高興興道。

“你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,跟我來吧。”李妙真看四周靜悄悄的,越是安靜,越是連喘氣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。她朝寶章伸出手,寶章一楞,但還是順從的坐到了她身邊的副駕上。

“小姑姑,這是什麽?”

李妙真想了想,伸手捂住她的口,鐵鳥13忽的朝夜空上飛去。果然,寶章嚇得差點叫出聲,被她生生的堵了回去。

她們翺翔於明月之下,長安城的上空,低頭看城裏百坊沈睡於黑夜。寶章內心激蕩,又怕又喜。

“來杯葡萄美酒吧。”李妙真從袖子變出兩個瓷杯,一壺美酒,這三樣器具都懸浮在空中,自動斟滿酒。

月光如霜,淡淡銀輝落到了她們的身上。李妙真懶懶地靠在座椅上,藍眸閃爍著微光。寶章早已佩服至極:“小姑姑,你真厲害!”

李妙真笑了笑:“我請你幫忙打探的事情,問的怎樣了呢?”

“嗯,這幾日,我打聽的也差不多了。”寶章捋了下被風吹亂的發絲,開始將她這幾日的觀察,還有打探到的情報,一一向李妙真道來。

……

最近張良娣的娘家總是來人,每次見面,她們都把門緊緊觀賞,躲在宮裏叨叨絮絮說很久。

張良娣雖然不是正妃,而且家世也不是很顯赫,但是,她的祖母是李隆基生母的妹妹。李隆基自幼喪母,是由姨母養大的,因此對母族的人一直都很好。

張良娣雖然得寵,但是沒有孩子,因此有些寂寞也可以理解。但讓人奇怪的是,那些入東宮的婆子看起來並不像是她的娘家人,反而像是卦姑之流。

倆人在殿內總是搞一些神神秘秘的儀式,偶爾傳出神秘的歌聲。寶章從她的宮人那裏打聽到,張良娣好像想祈求神靈保佑她生一個兒子。

對於一個古代後妃來說,這是個很現實的理想。張良娣一直都很有野心,可惜太子之前被李林甫搞怕了,壓根不想再立一個正妃,讓朝臣找各種理由攻擊自己。

昨日,張良娣好像跟她的娘家人吵架了。

寶章正巧偷聽到了吵架的全程,她們還是在討論生孩子的話題,但是張良娣很生氣。那個娘家人告訴她,她之所以沒有生孩子,是因為她不夠忠誠。如果要向神靈效忠,最好是和至親進行深入親密交流。

張良娣當即說,她和太子也算是表兄妹,不就是親人嗎?

娘家人覺得這種血緣不夠親密,至今嘛,最好是堂兄妹,或者親兄妹。她還舉例說,大唐之所以有今天的盛世,那是因為達官貴人們都在近親聯姻。

這話沒錯,在大唐,表親之間聯姻太常見了,但是同姓不婚是原則啊!張良娣難以接受,倆人因此不歡而散。

……

李妙真也聽呆了,她現在大概能夠確定,張良娣加入的神秘組織,跟她在西市裏遇到的應該是一個。

“小姑姑,其實兩年前,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。”寶章低頭,用手指繞著衣帶,吞吞吐吐道:“其實,唉……”

“怎麽了?”李妙真溫柔道。

“其實當初我去虢國夫人的府邸,雖然看到了不該看的,但真正讓我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……”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,頓了又頓,才萬分艱難地開口:“我撞見了她和宰相私通!”

李妙真駭了一跳:“當真?”

“是……具體的,我也不想再回憶了。”寶章低聲道。

小小年紀就看到虢國夫人和楊國忠私通的那一幕,任誰都難以接受。李妙真理解她這種三觀崩塌的感覺,在大唐,有些事情的確難以讓人接受……

這些人是骨科神教的嗎,都在搞什麽?!

李妙真回憶著這些時日遇到的怪事,對這個非法組織的教義大概有了了解。骨科教的神靈也是光明神,目前正在地下蓬勃發展,不知招納了多少信徒。

東邊天色微亮,李妙真送寶章回東宮。臨別前,寶章還塞給她一個小瓷瓶,一臉正經的跟她說:“姑姑,這是我根據宮中典籍的記載,研制出的則天皇後秘方!你混合著水和蛋清一起敷臉,約莫一刻鐘後洗凈,對皮膚可好了呢!”

李妙真心道,咦,這不就是後世的面膜嗎?

二月初,新平公主來道觀拜訪。

她見到李妙真就忍不住叨嘮:“每次來宮中瞧你,十次有九次不在,都快及笄了,怎麽還到處亂跑?”

“姐姐說的都對。”李妙真理虧,因此乖乖聽訓。

新平公主繼續抱怨她:“我聽說玉真姑姑又邀請你去王屋山靈都觀了,你怎麽又沒去?”

靈都觀是玉真長公主的道場,位於風景宜人的王屋山,的確是個好地方。李妙真聞言莞爾一笑,道:“姑姑是好心,可是我不習慣她的修道方式。我最近挺忙的,不知道是誰傳了謠,總有人來找我幫忙。”

“我知道,是那王元寶。”新平公主住在宮外,自然對長安城的消息更靈通一些:“他感恩你洗清了他的冤屈,因此到處稱讚你,還差點把你寫進話本子裏,讓你名揚四海。”

李妙真:“……”

這就是資本推動輿論的力量嗎?她忍不住訴苦:“新平姐姐,你是知道長安城的皇親貴戚有多少的。我聽說,在最熱鬧的坊間高樓上潑下一盆水,潑中的十個人裏有三個是公子王孫,還有一個姓李。”

新平公主果然笑了:“也不會都來找你幫忙吧?”

“太極宮不是東西市,肯定只有少數人能進來,可這些人也夠讓我頭疼的了。”李妙真掰著手指數:“有請我去看墓穴風水的,有請我算姻緣的,還有位夫人問我,她郎君的小妾是不是狐貍精?”

“難怪你總是躲著,經常不在歸真觀裏。”新平笑得都咳嗽起來,道:“說起來,自從聽說阿耶要給你一個公主封號,現在,都有人悄悄地向我打聽你呢!”

“什麽意思?”李妙真不懂。

“當然是想尚主呀!”

李妙真趕緊搖頭:“別,我都出家了……”

“那算什麽,當年的鎮國太平公主,不也是未嫁先出家嗎?”新平不以為然,看著她笑盈盈道:“按照慣例,公主的駙馬,都是跟我們都沾親帶故關系的人……”

李妙真無力地反對:“我……我不想……”別說骨科教了,就是表兄妹,她也接受不了啊!

“妹妹這是害羞了。”新平挨過來,帶著神秘莫測的微笑,悄聲道:“告訴姐姐,你可有心儀的郎君了?”

她猛然想起一個絕佳的借口,露出悲戚的表情:“有,可是……”

新平兩眼放光:“快告訴姐姐!”

她緩緩道:“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,他……他後來被阿耶給砍了頭。”找個死人當借口,真是再好不過了

新平嚇了一跳,想了許久,還是想不出來是誰,畢竟被李隆基殺了的人,挺多的。

她問:“誰啊?”

“仙師羅公遠。”

李妙真繼續假裝沈浸在悲傷中,用衣角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。新平沒有說話,她沈默了一會兒,忽然道:“可他是個沒有任何家世的道士。”

“我不在乎啊,”李妙真假惺惺辯解:“當年,阿耶不是想讓我師父通玄先生尚主嗎?玉真姑姑不也沒介意。”

“嗯。”新平點頭:“妹妹你放心,姐姐平時也沒什麽事,一定幫你。”

李妙真正在努力地擠眼淚,聞言一楞,道:“難道阿姐要送我去地府裏和他重逢嗎?”

“瞎說什麽呢,”新平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,笑瞇瞇道:“你還不知道嗎?禦前的輔繆琳最近從蜀地回來,說,在那裏遇到了羅仙師呢。”

這次,她真的吃驚了:“啊?”

“是啊,”新平想通了之後還挺開心,道:“輔繆琳說,羅仙師本來要給陛下一封信,想了想,又笑著塞回去了。他說,天數未定,說了也是無用。末了,他還說,反正他的信都被人給燒了,寫不寫都無所謂。”

新平說完很狐疑:“羅仙師的話我是一個字都沒聽懂,阿耶也是。當時我在宮中陪阿耶,阿耶讓輔繆琳反反覆覆說了好幾遍呢。”

這下輪到李妙真咳嗽了一聲,道:“他這個人奇怪的很,胡言亂語,你們都不要當真。”

她感到自己的耳朵在火辣辣的燃燒著,又氣又惱。

新平公主告辭前,還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,說回府之後,要立刻派人去蜀地尋找羅公遠,讓他回長安尚主。

“姐姐……”李妙真拉著新平的衣袖,不知該說些什麽。她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!

新平公主想了想,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,嫣然一笑,道:“都是自家姐妹,不用謝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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